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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5 期

且談文學經典


杜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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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canon) 兩字一映入眼簾就讓人產生一種道貌岸然,神聖不可侵犯的印象,好像我們非得畢恭畢敬的俯首就教,正襟危坐的逐字閱讀,不足以表現一片赤誠。有時我不禁懷疑,用這個詞來指涉文學的絕頂之作是否得體。馬克˙吐溫 (Mark Twain) 說,所謂經典就是我們都聽過,卻未曾讀過的玩意兒。這話聽來有點戲謔,卻不無道理。一者是對權威的反感,不碰你總可以吧!再者是以為作品想必艱深,避之為妙。這兩種態度都是來自誤解,真正的文學經典其實都是可以親炙的,越是行之久遠者越是如此。它自有深度,但絕不矯揉造作,故作艱澀。我們只消讀讀馬克˙吐溫的《湯姆歷險記》或是《哈克歷險記》就會知道此話不虛,而作家本人的雋語反倒成了對自身作品的反諷。

如何判別所謂的文學經典?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你會羞於承認未曾讀過的那些作品。身為國文老師,我們總不方便跟學生說自己沒讀過《三國演義》或是《紅樓夢》,偶爾還會自動加碼說《桃花扇》、《牡丹亭》如何令人著迷。許多英文老師則言必稱莎士比亞、狄更斯甚至是喬治˙艾略特。兒童文學研究所的學生理當讀透《格林童話》或者是《魔戒三部曲》吧!真相絕非如此,其中虛假的成分居多。即使是學術中人,在當代唯專家是尚的體制下也大多只精熟自己專攻的那些文本罷了。這就意味著,我們對文學經典的掌握與他人的差距只是五十與百步之遙,大可不必對其仰之彌高。每砌一塊磚,就朝文學的華宅多堆高幾吋。而這是一道毫無止境的歷程,視野越是開闊,我們越是無法滿足於淺嘗即止。

英國文學家阿諾德 (Matthew Arnold) 提出「試金石」(touchstone) 的概念,他所謂的經典就是人類針對共同的生命議題所能寫出的最高標準作品。所以,即以海洋為主題的小說林林總總,但如果與《老人與海》、《黑暗的心》和《白鯨記》失之交臂,差不多就等於未曾涉獵。談外遇的愛情小說,又如何能錯過《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或《紅字》呢?想到人格異常,浮現的書單總少不了《愛倫坡短篇小說集》或者是《化身博士》吧。我們的例子尚不包括各種類型小說,不同文類自有其各自的經典。《西方正典》的作者布魯姆 (Harold Bloom) 可以說是當代文學經典最重要的代言人,他所臚列的書單以莎士比亞為核心,上溯希臘、羅馬古典時期作家與《聖經》,下迄現代主義,可以作為我們初步的參考,但大可不必照單全收。我的意思是,閱讀有如植樹,那是有機的成長,等樹幹粗具規模,就開始開花散葉,「節外生枝」,蔚然成蔭。專家不足恃,我們像新教徒一樣,與文豪直接對話,依著自己的性情與關懷,自行建構書單。文學經典閱讀不能亂槍打鳥,理當有個方向與系統,耕耘過整畝地才能享受收割的快意。

然而,我們不免會問,文學創作難道真的今不如昔嗎?以當代作家閱讀之廣、涉獵之深、人數之眾,難道就無以凌駕上百年、乃至千餘年來的前輩?的確,當代作家在創作技巧上推陳出新、出類拔萃者比比皆是,但不管在形式上或是內容上,只有在特定的文化氛圍和時空環境下才能造就出蓋世文學奇葩。所以莎士比亞、歌德和十九世紀的舊俄小說家都已成了絕響。後起之秀無不吸納他們的文學養分以滋長,甚至處處以曲筆向其致敬。

我特別想強調的是,文學經典代表著我們閱讀經驗的最大公約數,藉這些作品而悲喜、而沉思、而對話,不但使我們的情感與思維更為富饒,也必能豐厚我們的靈感與同情,成為更稱職的教育者。